新年“首虎”之李文喜
没错,他收受贿赂、吃拿卡要,但又有时候能仗义疏财、救人危难;他冷酷无情、对下刻薄,但也有会义薄云天、与子同袍的一面;他结交黑恶、干预司法,但有时竟也会为民伸冤、扫黑除恶。或许,李文喜可能误把这个社会当做了他头脑中的江湖,在这里一切规则、法律、曲直都不存在,只有他心中的江湖规矩,只要合乎规矩,那么一切都对了。
▲李文喜 资料图
“三年自然灾害”的最后一个年头,辽东北本溪县的一位农村中年妇女,牵着她11岁的儿子,从家住的松树台村,沿着铁轨一路走到镇政府来告状,因为她家养的猪仔被人砍伤了。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镇政府了,前两次都因为镇政府没人搭理她的事情,无功而返。这一次,她决心一定要找到管事的人。
在办公室门口,她拦住了镇政府的公安特派员,但这位警察却对农妇敷衍道:
这种小事,顾不上管。
农妇顿时眼含泪水。旁边的儿子看懂了这一切,他知道,这不是小事。
两年前,父亲因为饥饿与疾病去世,母亲含辛茹苦抚育着他和年幼的弟弟。为了糊口,母亲东挪西借了100多元买了个猪仔,希望养大后卖钱。全家人都把这个猪仔当做祖宗一般供着,因为这是希望。
看到母亲先后三次走15里的山路来到镇政府伸冤,看到母亲每晚都住在猪圈陪护着给他们家带来希望的猪仔,看到母亲被镇政府工作人员呼来呼去···这在儿子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时候,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个有出息的人,为我老母亲这样贫苦无助、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说话、办事。
四十多年后,已是辽宁政协副主席、公安厅长的李文喜,经常在饭桌、采访等场合向外人如此描述他当年的心情。
而这段儿时经历,也的确如烙印一般,镌刻在了他的内心。纵观李文喜的从警生涯,亲民爱民举动时常出现,有些也绝非作秀之举。
在本溪担任局长时,某派出所因为更换户口本,向每家每户多收了大约两元钱,这在那个年代司空见惯,即便被处罚也就是将该笔钱交公处理即可。
但李文喜得知后,直接要求将这笔钱返还到人,并让所属分局局长和政委逐一登门还钱、道歉。
这背后,恐怕就是儿时这段经历的影响吧!
儿时的这段经历,不仅让李文喜内心始终留存着或多或少的质朴的“民本”情怀,还让他对权力、财富拥有者们有着天然的痛恨。
从未走出过辽东北山区的老母亲,在家庭条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让李文喜读到了初中。
初中毕业后,因为文革而无法继续读书。但这,恰恰给了李文喜第一次施展权力的机会。
家境贫寒、孤儿寡母、备尝辛酸、屡受权力白眼,这样的经历,让他在文革开始后,迅速被这场具有“阶层颠覆”特点的运动所吸引,并成为了“造反派”的骨干分子。
打、砸、抢成了他的看家本领。一夜之间,他从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奋跃而起,将无数的“当权派”以及地主富农、资本家踩在了脚下,内心的不满、委屈、愤懑、妒忌等等一切全部释放了出来。
好勇斗狠,打打杀杀,愤世嫉俗。
一位曾经知道这段历史的老同志,这样评价当年的李文喜
而这样的评语在当下可能是贬义,可在当年未必。70年代初,他作为优秀代表参加了时任辽宁一把手毛远新组织的骨干分子培训班。随后,在本溪县革委会谋取到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
对于这一段分外耀眼的历史,李文喜日后不曾对人提及。但是,他在这场长达十年的运动中形成的做事做人风格,却可以在日后的工作中或隐或现。
在几十年的从警生涯中,铁血治警、手段严苛、不留情面、热衷整人,一直是他鲜明的个人标签。以至于有老部下这么评价李文喜:
他对自己人,是真下得去手。
相比于官场中官官相护、争做老好人的风气,李文喜的风格很是独特。以至于不清楚底细的人,往往会以为他是李达康式干部,因为急于做事而性格特殊。
殊不知,这其中更多的可能是他个人的成长经历的因素。
相比于蒋超良(湖大78级)、马国强(华中科大80级)、胡问鸣(南航77级)、赖小民(江财79级)、孟宏伟(北大79级)等这些名校“新三届”的天之骄子,其成长道路分外艰辛。
文革结束后,他被免去职务。后来阴差阳错竟然成为了本溪县公安局的一名警察。
但穿上警装的他依然十分有闯劲,办案的时候也极其勇猛,连很多军人出身的警察都对他的勇气也是敬佩有加。当然,经历了政治运动的大风大浪后,蛮干还是少了很多的。
八九十年代,辽北大地的江湖风起云涌。
这期间,不仅发生了很多至今仍为人口耳相传的大案要案、血腥帮派,也诞生了一大批警察英雄、公安英模,有辽西北的王X军、王X科,也有辽东北的李文喜···
本溪小县城那时候不太平。流氓等各种恶势力开始抬头,而文革刚刚结束,社会治安治理水平还比较低,加之枪支管理混乱的问题还未得到根治,血腥暴力事件时常见诸街头。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如此的社会治安环境,倒是给了李文喜这样的人充足的立功机会。
面对着穷凶极恶的歹徒,李文喜往往敢置安危于不顾,带头冲在最前面。面对生死威胁,他绝不后退,甚至当时他住的平房小院,被扔进了汽油瓶,他也镇定自若。
在处置一起枪杀案件中,面对警卫排长出身、手持半自动步枪、已击杀八人的歹徒,他在大年初一,和武警支队长给带着几名战士冲进了歹徒藏身地····
而类似的场景,在锦州的王X科(后任江苏政法委书记),铁岭的王X军(后任重庆副市长),沈阳的张东阳(后任沈阳检察长)···他们都有经历过。
比如王立X在任铁岭市公安局副局长期间,曾遇到办公楼被安置炸药、并身负重伤,一次中枪昏迷长达二十余日,但经其不懈整顿,最终肃清了铁岭四个主要黑社会组织,而其中亲自生擒黑社会头目二十余人。
当时,他们都是标准的充满着个人英雄主义色彩的模范警察。
▲胸前挂满勋章的王立科
可惜,英雄与高官,两者有关系,但没有必然的联系。自古以来,就有胸前挂满军功章“荣归故里”的普通老兵,也有战功几无、甚至没穿过几天戎装的将军。
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汉东省公安厅长祁同伟对这一点有着深刻的体会。他为了政治进步以及离开基层,豁出命当了回孤胆缉毒英雄,可是等待他的除了勋章,只有一次次的打压。从而他悟出一句话:
英雄在权力面前,只是工具 。
相比祁同伟,李文喜是幸运的,他不需要去靠牺牲爱情换取仕途,而且最终也解决了副部级
祁同伟酷爱小说《天局》,誓言也要“胜天半子”,说白了就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思想。一样出身贫寒的李文喜,可能也有这种思想。
李文喜对此感同身受。虽然办案勇猛,屡受嘉奖,但赫赫功绩只帮助他走到了中层的位置,当他向县公安局局长发起冲击时,就需要其他力量了,或者说是权力的帮助。
幸运的是,李文喜获取外力的途径相对简单一些。
他的家乡高官镇,地如其名,盛产高官,尤其是警界高官。八九十年代,这里走出了一位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
他与副厅长取得了联系。同样是在刑侦、国保一线闯荡出来的,功绩卓著的副厅长,自然对这个小老乡也是十分欣赏。
接上了“天线”,再通过自己拿得出手的政绩,李文喜迅速获得了仕途的进步,不仅拿下了局长,还进一步晋升为本溪市公安局的主要领导。而从此以后:
“天线”+政绩的进步模式,始终是他的不二法门。
在九十年代底离开本溪,赴任省公安厅这关键一步上,也是当时某领导的力挺,加上自己过硬的政绩,让他能如愿以偿的。
他们这一代警界“英雄”的高光时刻在世纪之交到来:
李文喜晋升辽宁公安厅副厅长,随后任厅长,当选为十五大代表;王立X执掌“大城市”铁岭警界,并当选了十四大代表;王立科的仕途先慢后快,几年后才成为地市级公安局长,当选为十六大代表···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李文喜不再仅仅是个单纯的英雄警察,还成了很多人的“大哥”“靠山”,是本溪乃至辽宁这个江湖里的一个“保护伞”。
正像是水浒里面的许多“英雄人物”,他们一面“替天行道”,对朴素的忠义观恪守不渝。但同时在江湖这种黑白不明的地方,又干着打家劫舍、滥杀无辜、贪财好色的勾当。
可以说是假英雄,真强人也!
强人与英雄都有着敢做、敢拼、勇猛的属性,但是英雄有着强烈的价值取向,那就是除暴安良、为民请命、守护公正···而强人不问价值观,只问手段
李文喜正是这种强人:
他心中只有极为朴素的正义观,毫无法治、规矩意识。
所以他知道当官要替老百姓办事,他知道要抓坏人,他痛恨那些贪官污吏。
但是当利益摆在自己的面前时,他会迅速的、毫不犹豫的站在利益一侧。亲情、义气、财富都会成为他突破规则底线的充分必要理由。
李文喜曾一年之间就打掉了三个垄断矿场的黑社会组织。
但当他为家族争夺本溪四野铁矿开采权时,却竟以经济犯罪侦查之权迫使银行违规放贷给其家人,又逐一威胁竞标单位让其退出,不服从者甚至强加罪名判刑坐牢。最终,价值数以亿计的国有资产以一千万元的超低价格归为李家所有。后来,以此种手段,李家扩张到了六矿二厂,遍及本溪、鞍山、辽阳等地。
他为了重塑警纪,曾在任内主动处分过数以百计的违纪警察。
但当有人按正常组织程序反映问题时,他一概认为这是挑战他的权威,进而一刀切的都以涉黑、涉赌、五条禁令加以处分、打击。
他为人仗义,重情讲义。
但是却将梁山忠义堂的规矩搬进了省公厅大院,在系统内部大搞帮派,违规提拔或调入大量干警,甚至把党委议事原则抛却脑后,闹出了处级领导干部上任,厅党委成员不知道的笑话。而这些人不执行其他厅局领导的命令,只对李文喜惟命是从。
······
关于李文喜的这些问题,不是没有人提出意见。但“大哥”从来只需要军师,不需要“督军”。
2003年,《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公安机关的决定》一文出台,明确提出各级公安厅局长“进班子”,已是厅长的李文喜开始畅想政法委书记的位子,自认为最差也得是副省长。
不成想,因为口碑实在过低,加上几位省领导明确反对,李文喜好梦落空,争取多年之后也只是通过政协副主席的途径方才解决了副部级。
事后李文喜大发雷霆,竟然动用技术侦查手段,对相关领导进行监听与跟踪,以求获得对领导不利的材料,以进行威胁报复。
其猖狂程度,可见一斑。
就连祁同伟的恩师、伯乐高育良,在关键时刻也十分担心他的得意门生会对他上“技术手段”
《人民的名义》,即便在今天看,也是能搬上电视剧的最好的官场小说。
刚当上省公安厅副厅长时,李文喜曾去看过辽宁足球俱乐部的球赛。当时的辽宁足球风头正劲,被外界称为“辽小虎”。
李文喜看到绿茵场上飞奔的年轻球员,不禁大为感慨岁月如梭,与旁边的一位关系亲近的处长耳语:
咱们现在是辽老虎了。
不想一语成谶,今天的李文喜真成了“老虎”,而当年旁边的那位处长,以及众多李文喜当年栽培、关照过的“兄弟们”,据说现在也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对于这个老虎的评价,笔者却很难下笔。
没错,他收受贿赂、吃拿卡要,但又有时候能仗义疏财、救人危难;他冷酷无情、对下刻薄,但也有会义薄云天、与子同袍的一面;他结交黑恶、干预司法,但有时竟也会为民伸冤、扫黑除恶。
或许,李文喜可能误把这个社会当做了他头脑中的江湖,在这里一切规则、法律、曲直都不存在,只有他心中的江湖规矩,只要合乎规矩,那么一切都对了。
或许,他从不曾误入什么歧途,他知道自己破坏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将获得什么,更知道自己将变成什么样子。他根本不是误入歧途,他是义无反顾的,走上这条路,这条旁人称作歧途的路。
但无论如何,随着法治的健全,强人李文喜们,注定会成为他那个江湖的殉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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